瞭望 | 在欧盟清醒的特立独行

匈牙利力争夺回在现代化转型和欧洲一体化进程中失去的主权，拒斥西方的自由主义价值观和新自由主义的经济模式，指责自由主义破坏了中东欧地区传统的家庭价值观、宗教和社区。在欧洲舆论看来，匈牙利逐渐成为了欧盟中的特立独行者

欧尔班认为西方自由主义占主导地位的时代已经结束，标志着地缘政治发生了重大转变，因此匈牙利根据国家利益和战略优先事项“点菜式”选择合作伙伴，而不是完全倒向西方

匈牙利东向战略的第一链条是俄罗斯和土耳其；第二链条是中亚五国；第三链条是中国和日韩

匈牙利已跻身世界前十大最具吸引力的投资目的国之列。随着全球投资模式的转变、欧洲绿色协议的实施以及“绿色转型”产业框架的兴起，匈牙利正迈向新的积累周期。2024年，匈牙利已成为欧洲第二大电池生产国

作为一个支持全球互联互通的国家，匈牙利寻求的是能够克服集团化体系固有负面影响的全球化模式，强调互联互通而不是“脱钩”。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这将提升其发展韧性和影响力

文 | 贺之杲

匈牙利地处欧亚大陆腹地，面积9.3万多平方公里，人口不到1000万，主要民族为匈牙利（马扎尔）族。作为一个“来自亚洲、扎根欧洲”国家，匈牙利为何能在欧亚地区秩序乃至全球舞台上发挥远超自身体量的影响力？匈牙利总理欧尔班认为，“政治的本质是时机感”，匈牙利在大国之间、东西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而不是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源自历史进程与地缘变局

匈牙利的发展轨迹源自其历史发展进程及其所处的地缘变局。

从地缘上来看，匈牙利东邻罗马尼亚、乌克兰，南接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塞尔维亚，西靠奥地利，北连斯洛伐克，地处欧洲中心位置和欧亚地区腹地。

从历史上来看，匈牙利拥有一千多年历史，多次成为大国争夺的战场，曾是基督教和伊斯兰世界的角斗场、哈布斯堡王朝和奥匈帝国的重要组成、冷战时期东西方对峙的前沿地带，因此深刻感受到集团对抗和文明冲突冲击。尤其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匈牙利王国解体，于1920年6月签署《特里亚农条约》导致三分之二国土丧失，在匈牙利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随着冷战结束，匈牙利加速向西转移，不仅接受新自由主义发展模式，还主动加入北约和欧盟。匈牙利与西方的经济融合并非始于加入欧盟，而是在冷战结束之前即已开始。1972年，匈牙利与外国公司的合资企业就已合法化。到1989年，已有数千家外国公司在匈牙利开展业务。匈牙利转变为新自由主义试验场，是全球变革的重要组成部分。当时在华沙条约组织的所有成员国中，匈牙利对全球资本流动的开放程度最高，因为它试图成为东西方之间的“桥梁”，希望通过利用西方贷款来实现技术升级。然而，匈牙利的关键工业资产以及大部分银行、电信和能源部门被转让给了外资，市场化既没有缓解其国内紧张局势，也没有提高匈牙利的全球经济地位。匈牙利背负巨额债务，跌跌撞撞地进入了转型时期。

1999年，作为匈牙利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理，欧尔班带领匈牙利加入北约，并将其领导的青民盟从欧洲政坛的自由主义团体转变为基督教民主党主导的中右翼欧洲人民党。2000年，欧盟同意于2004年1月1日接纳匈牙利为成员国。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发生后，作为依赖型经济体的匈牙利因欧盟财政紧缩陷入转型困境，也因此加剧了国内政治危机。

融入西方、依赖西方主导的全球秩序，给匈牙利带来结构不平等和路径依赖等既有困境的加剧。匈牙利民众迫切期待国家变革。

人们在匈牙利布达佩斯英雄广场参加露天音乐会（2023 年 9 月 2 日摄） 新华社发（弗尔季 · 奥蒂洛摄）

国家利益至上、谋求“向东开放”

2010年的匈牙利大选中，青民盟及其合作伙伴赢得了57%的选票，并在议会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三分之二多数席位。这是匈牙利在冷战结束后首次出现绝对多数政府。

2010年欧尔班重新掌权后，对匈牙利宪法、制度、经济社会和外交政策进行了调整。近年来，他对国内政治的把控日益稳固，匈牙利的国家治理能力和外交影响力也持续提升。

内政方面，欧尔班拒斥西方自由主义，坚持国家利益至上。

欧尔班致力于打造一个能够走向成功并具有全球竞争力的高效国家。“欧尔班经济学”旨在提高匈牙利经济竞争力，引入新的所得税、实现劳动力市场自由化、收紧社会福利，强调“以劳动为基础的社会”，创造新就业岗位。

2023年11月，欧尔班在青民盟第30次代表大会上说，“匈牙利模式”是以工作为基础的经济、强大的家庭、团结的国家、不断下降的债务、大量投资、与世界各国的贸易和合作、明智的绿色转型以及为匈牙利带来尖端技术。

匈牙利力争夺回在现代化转型和欧洲一体化进程中失去的主权，拒斥西方的自由主义价值观和新自由主义的经济模式，指责自由主义破坏了中东欧地区传统的家庭价值观、宗教和社区。

外交方面，欧尔班实施“向东开放”战略，旨在加强与非欧洲国家的联系，使匈牙利的国际关系多样化。

欧尔班认为西方自由主义占主导地位的时代已经结束，标志着地缘政治发生了重大转变，因此匈牙利根据国家利益和战略优先事项“点菜式”选择合作伙伴，而不是完全倒向西方。

作为外贸依赖型经济体，匈牙利遵循以经济与贸易为重点的外交政策，强调利用区位优势和政策优势获取其经济发展所需的资源，在重视融入欧盟和强化跨大西洋关系的同时，也注重加强与东部周边国家和东方大国的合作。

匈牙利东向战略的第一链条是俄罗斯和土耳其；第二链条是中亚五国；第三链条是中国及日韩。为了保障“向东开放”战略的实施，匈牙利还组建了外交和对外经济部。

匈牙利的东向战略不仅着眼于短期经贸利益，更源自国家政治愿景、地缘经济目标与安全利益相结合的长远考量。“下一个时代将是欧亚世纪”，欧尔班认为西方将其模式强加给世界的战略已经失败，21世纪欧亚大陆将成为全球经济和政治的主导力量，亚洲国家已经证明了自己有能力崛起为独立的经济和政治强国，亚洲将引领全球增长和创新。“匈牙利必须在欧亚大陆开辟自己的道路，而不是依赖欧洲战略。”

匈牙利的互联互通战略

匈牙利需要既能克服全球地缘政治变化带来的挑战又能加速其经济增长的发展战略。匈牙利总理政策研究室主任说，凭借连通战略，匈牙利可以成为新兴世界秩序的关键参与者，发挥“基石国家”的作用。匈牙利的互联互通战略强调一个国家应努力与世界各地尽可能多的国家和市场参与者保持联系，不限于经济、投资、贸易领域，还包括基础设施、知识生产和公共外交等方面。

匈牙利的互联互通战略，一方面致力于维护西方内部的互联互通，认为西方文化、犹太-基督教价值观和历史是其共同的文明基础。

匈牙利重视融入欧盟的同时，也将与特朗普政府的合作视为西方内部互联互通的着力点。拜登执政期间，欧尔班就多次同特朗普对话交流。青民盟资助的匈牙利多瑙河研究所还与美国传统基金会建立了正式合作关系。随着特朗普再次入主白宫，匈牙利的外交压力将会减轻，其在欧洲乃至全球舞台上将拥有更大的回旋空间和影响力。

另一方面，匈牙利也致力于东西方之间的互联互通，重视同世界主要大国开展合作。

匈牙利奉行贸易多元化、投资多元化策略。贸易方面，作为出口导向型国家，匈牙利出口商品总值高达年度国内生产总值的90%。过去十年，匈牙利的出口额翻了一番，更重要的是，其对西方和东方的出口额同时翻了一番。同时，匈牙利自然资源并不丰富，严重依赖进口，匈牙利的战略目标之一就是优先获得能源资源。投资方面，匈牙利已跻身世界前十大最具吸引力的投资目的国之列。随着全球投资模式的转变、欧洲绿色协议的实施以及“绿色转型”产业框架的兴起，匈牙利正迈向新的积累周期。2024年，匈牙利已成为欧洲第二大电池生产国。

安全上，2024年7月1日匈牙利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后，欧尔班接连访问乌克兰、俄罗斯、中国和美国，开展“和平使命”行动，寻求外交解决乌克兰危机，避免冲突升级。欧尔班抨击欧洲为乌克兰提供资金是在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中的浪费，欧盟内部支持欧尔班的声音逐渐增多。

作为一个支持全球互联互通的国家，匈牙利寻求的是能够克服集团化体系固有负面影响的全球化模式，强调互联互通而不是“脱钩”。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这将提升其发展韧性和影响力。

互联互通，正是中国和匈牙利发展新时代全天候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共识。欧尔班强调，匈牙利深化对华合作的决心坚定不移，不会受到任何力量的干扰，匈牙利继续坚定不移做中国的“铁杆”朋友，成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上的同行者。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欧洲政治研究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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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日期：2025-05-06 17: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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